为什么 2022 年 3 月国内会突然爆发了一大波新冠疫情？源头是什么？

简单回答：主要原因是奥密克戎BA.2毒株具有超高的传染能力，而且它与之前的变种相比属于不同的血清型。

我们不妨系统性地讲一下为什么这一波是自2020年武汉疫情结束后最大的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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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析之前，我们先要讲几个简单的概念。后续读到了如果不太明白，可以回到这里再看一下定义。

基本再生数（R0)：这是说平均一个感染者会感染多少个没有针对性免疫能力（比如疫苗或康复后的抗体）且没有其他物理防护措施的其他人。如果一个呼吸道传染病的R0=10，就意味着如果大家都没得过这个病也没有打过相关的疫苗，而且大家也没戴口罩啥的，每个得病的人平均可以感染10个其他人。基本再生数描述的是一种传染病的基本传染能力。

有效再生数：因为实际上大家会有疫苗、抗体，而且会采用一些物理的或者个人卫生的防御手段，所以传染病实际上的感染人数是达不到基本再生数的。因此要引入有效再生数的概念，就是说，基于某地的免疫情况亦即防护手段，这种传染病的一个患者实际上能传染多少个人。如果一个传染病的有效再生数低于1，那么这个传染病的新增患者人数就会不断降低，最后传染病就被清零了。

代际间隔：这是说一个人从被传染一种病到他有能力传染别人，这中间需要多长时间。需要的时间越长，这个病扩散就越慢，就越好控制。

潜伏期：这是说一个人从被传染一种病，到他显露出显著的症状，这中间需要多长时间。需要时间越长，这个病就越不好控制。尤其是，潜伏期与代际间隔的比值越大，这个病就越不好控制。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详细讲。

血清型：我们人体的免疫系统会针对病原体（比如病毒）产生针对性的抗体。如果病毒变异的变化太大，那么原先产生的抗体就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根据产生的抗体来对病毒进行分型。一种血清型的病毒所对应的抗体，对另一种血清型的病毒的效果就很差。新冠病毒的原始毒株和奥密克戎毒株，就属于不同的血清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目前的新冠疫苗对奥密克戎变种的防传染能力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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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些概念讲完了。我们来讲一下防疫的原理。

防疫措施，从原理上说，就是把传染病的有效再生数降到1以下。

最基本的，是通过疫苗。如果打的疫苗很有效的话，人人都不得传染病，就能消灭传染病。

当然，打了疫苗不一定有效，也不一定人人都打。

所以疫苗有三个概念，一个是疫苗接种率，是说有多大比例的人口完整接种了疫苗；一个是疫苗有效率，是说接种了疫苗的人之中有多大比例能产生免疫能力；最后一个是疫苗有效接种率，是说有多大比例的人口因为接种了疫苗而产生了免疫力。

疫苗有效接种率=疫苗有效率×疫苗接种率

如果单纯用疫苗来防疫，则：

有效再生数=基本再生数×（1-疫苗有效接种率）

那么，如果有个病毒的基本再生数为5，当疫苗有效接种率超过80%时（比如接种率90%，有效率90%），有效再生数就会低于1，传染病就逐渐消退了。

此外，物理防护或其他卫生措施，也能降低有效再生数。比如戴口罩，肯定会降低呼吸道传染病的有效再生数。

再到更主动的防疫措施：隔离。

还是一个基本再生数等于5的传染病。如果我们用疫苗干掉了50%的再生数，然后少部分人戴了口罩，又干掉了20%。现在有效再生数就降低到了5×（1-50%）×（1-20%）=2。假如我们的防疫隔离措施针对每个患者，找到了1个以上的被传染者，并在这个被传染者传染别人之前把他隔离、收治了，那么传染病的有效再生数就会降到1以下。这个传染病就会被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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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些讲完以后，我们再来理解一下什么是基本的动态清零策略，什么是精准防控。

基本的动态清零策略，说白了就是“有杀错，无放过”。

如果说我们把一个人被传染后到过的所有场所都找出来，然后找出所有在那段时间到过这些场所的及其附近的人，把这些人全部隔离，那么我们几乎可以保证，那个患者传染的人基本都在这个范围内。

全部隔离以后，等该发病的人都发完，这一小块的疫情就解决了。

但是，这个政策值得注意的问题有两点。

第一，隔离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被传染者。这种措施实际上造成了大量无关人员被隔离，这是会产生经济后果的，也有可能造成一定的生命损失。这正如我们在上次西安疫情以及本次上海疫情看到的那样。

第二，其实从原理来说，我们并不是必须找出所有被传染者才能压制疫情。我们只需要保证平均下来每个患者造成的被感染者之中只有不超过一个人被漏掉（没能被及时隔离）。

这就是精准防控的思路来源。

精准防控不再像基本防控策略那样“有杀错，无放过”，而是通过投入大量的人力分析患者的轨迹和其他人的轨迹，去看各种监控录像，去研究患者轨迹上其他人的疫苗和物理防疫水平，从而精准地把具有较高概率已经被感染的人找出来，然后隔离掉。

这个方法有两个缺点：

第一，它需要有大量的人力投入，去分析各种各样的信息。

第二，它几乎必然会常常有漏掉的被感染者。

但是，我们回到前面的结论：只要精准防控能把有效再生数降到1以下，就能压制疫情。

那么我们比方说还是那个基本再生数等于5的传染病。如果我们用疫苗干掉了40%的再生数，然后少部分人戴了口罩，又干掉了30%。现在有效再生数就降低到了2。

那么这时候我们能够允许精准防控最多漏掉多少被传染者呢？

50%

是的，只要能找出超过50%的被传染者，我们就能使有效再生数降到1以下，疫情就能被压制。这个容错度就很大了。

之前有很多人说上海搞精准防控能控制疫情就是运气好，也有人嘲笑那个“最小高风险区”的奶茶店。这就是没有算明白，其实精准防控是有容错率的，并不是说只有找到每一个被传染者才能控制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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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那么为什么这波疫情上海破防了呢？

因为病毒变化了。

我们来看这张表格（以下数据在不同地区可能有不同的值，但大体上差别没那么大）

变种	基本再生数	平均代际间隔（天）	平均潜伏期（天）
原始毒株	2.4	5.7	6.4
德尔塔	5	2.3	4.4
奥密克戎BA.1	8	2.2	3~4
奥密克戎BA.2	12	1.6	3.2

本次疫情是由奥密克戎BA.2毒株造成的。而在此之前，上海基本只迎战过德尔塔。

德尔塔和原始毒株属于一个血清型，虽然它已经有一定的血清型分化，但是针对原始毒株研发的疫苗仍然有一定的防护作用。

奥密克戎BA.2则属于另一个血清型，针对原始毒株研发的疫苗在预防感染方面已经效果不大了。

那么我们假定现有疫苗预防德尔塔传染的有效接种率是40%（实际上根据智利的数字，科兴疫苗对德尔塔的有效率大约在58.5%，我国疫苗接种率当时可能有70%-80%，有效接种率应该比40%高），口罩有效防护能力是30%，这两项就能把德尔塔的有效再生数降低到2。那么根据前面的计算，精准防控措施的容错率就是50%。

我们再假定现有疫苗预防奥密克戎BA.2的有效率是10%（香港数据表明科兴疫苗对奥密克戎的有效率大概在2%到17%之间），口罩有效防护能力是30%，这两项把奥密克戎BA.2的有效再生数降到了12×（1-10%）×（1-30%）=7.56。精准防控的容错率就是1/7.56=13%。

也就是说，奥密克戎BA.2把精准防控的容错率大大降低了。本来平均两个人里漏掉一个都没问题，现在平均7个被传染者里面漏掉了一个人，疫情发展就会失去控制。

原先能够控制住德尔塔还绰绰有余的防控水平，可能就不够用了。

更何况，上海本轮因为某隔离场所出现问题，导致一开始的疫情就泛滥开来了，需要追踪的人非常多。还记得精准防控有个缺点是劳动量非常大吗？这意味着基于同样的流调团队，精准防控策略能够同时有效追踪和控制的患者人数，比基本防控策略要低得多。

同时流传在外的患者人数一旦超过一定界限，精准防控策略下，流调团队就不再能及时追踪所有人。而奥密克戎BA.2的代际间隔又很短，只要停了一两天，就可能已经从1个人变成了五六十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精准防控就会陷入恶性循环：未隔离的患者太多->人手不够，不能全部及时隔离->产生更多未隔离的患者->人手更加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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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要注意的是，代际间隔和潜伏期的关系也十分敏感。

我们先看原始毒株，平均代际间隔5.7天，平均潜伏期6.4天。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当一个人产生症状，跑到医院去做核酸检查，然后被隔离。这时候他传染的其他人距离产生传染能力的平均天数至少还有四、五天。在这四五天里面，流调只要找到他们，把他们隔离，就能快速控制住局面。

德尔塔的平均潜伏期仍然小于平均代际间隔的两倍，但已经十分接近了，这就开始变得十分糟糕了。等你把一个有症状的患者隔离的时候，他感染的人有一半已经可以开始传染别人了。新加坡在德尔塔之前还是防疫优等生，结果去年年中被德尔塔一波捅穿，只能转向共存。去年年底西安疫情也是被德尔塔捅穿防疫措施导致的。

而奥密克戎BA.2就更恐怖了。它的平均潜伏期已经大于平均代际间隔的两倍了。当一个人如果发现了自己出现了症状，跑去做核酸检测，然后被隔离的时候，他所感染的大部分人都可以开始传染别人了。而且，只要流调慢了一两天，那些间接地被第一位患者感染的人也开始感染其他人了。

所以你看，香港连德尔塔都扛过去了，奥密克戎就被一波捅穿，转向共存。深圳不是没有同时处理过多个点状疫情，奥密克戎BA.2上来了却也在2020年中之后首次不得不封城。

上海精准防控策略在奥密克戎BA.2面前被一波捅穿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尤其是有那个隔离场所的事情之后。当然，上海的疫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是相当令人遗憾的。当你只拿了一台抽水机来应对海啸的时候，你花在改造、加强抽水机上的每一分钟，都是在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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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什么最近《自然》还发了一篇文章说，奥密克戎会不会终结中国的动态清零政策。

我个人对于动态清零策略的效力还是非常乐观的。“有杀错，无放过”的策略下，只要隔离范围扩张的足够快，总能把疫情遏制住。只不过以上海目前的局面，估计要两个月左右才可能完全恢复正常了。

那么，我们应对这波疫情如此狼狈，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对此，我还是相对乐观的。因为有这么几个原因。

第一，我国的防疫策略还是在不断升级。这次无非是被传染能力超强的变种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的策略肯定会因应新的防疫局面进行升级。而且深圳应对这一波疫情就很漂亮，果断封城，快速压制，快速放开。深圳的经验完全可以传播给国内其他地区。

第二，这一次的破防有两大条件：血清型变化和传染力大幅度上升。但是现在奥密克戎BA.2已经接近人类有史以来已知病毒的顶点了（麻疹，基本再生数12~20）。后续变种的传染能力继续大幅度上升，这概率并不大，空间也不大。

第三，我国的疫情都是输入型疫情。都是国外来的货物、邮件、人员造成的。当国外有一波新的大流行（比如德尔塔、奥密克戎BA.1、奥密克戎BA.2）的时候，国外来的货物才有可能有更多的病毒沾染，才会在国内造成大量的点状疫情。其中一些可能才会发展成为一波大的国内疫情。如果国外疫情波峰过去，输入我国的沾染了病毒的货物、邮件、人员的比例就会大大降低，也就不会造成国内大量的点状疫情。

所以对于那些因为国内这一波疫情感到悲观或者失望的朋友，我得说，我们并不能为这一波疫情就觉得放开更好，因为如果没有国外更惨的大流行，哪会有我们这里的小流行呢？动态清零再不便，再给经济造成影响，也比国外被新的病毒变种全面洗一波要强。国外从去年到现在，普遍被的新冠疫情洗了两到三波了，我们在国内可能都没什么感觉。我们国内也就这一波稍大一点，而且这和国外的奥密克戎疫情相比也是平淡无奇。

美国到现在，服务业（比如餐厅）雇人都很难，涨了薪水都雇不到。为啥呢？越南生产都崩了。为啥呢？

好些人老想着放开了我就可以去旅游了。有的店老板想，放开了生意就好了。有的工厂主想，放开了就不用因为疫情停工了。其实呢，有可能是，放开了，你也不敢去旅游了；放开了也没人愿意来你店里吃饭了，你可能连服务员都招不到了，大家都窝到乡下老家等一波疫情过去再说；放开了，你工厂里的工人轮番病休，产线人员到处缺，还是出不了货。

我理解很多人对防疫带来的限制和伤害感到厌倦。防疫是会有负面后果，可这并不意味着放开就能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