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自述:我是如何骗老年人买保健品的(警惕)

admin 阅读:2136 2019-11-29 12:04:50 评论:0

  来源:人间theLivings ,作者千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老人的儿子说出,我们卖的东西是假的之后,在场的很多老人居然都站起来,骂年轻人:“你妈把你养这么大,花些钱都舍不得,也不怕给你妈和你自己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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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个挂满金字招牌的“国家级疗养中心”已经“工作”了两个月了。

  疗养中心就开在四川省宜宾市一片拆迁安置小区附近。地方虽不大,但居住在这一片的老年人却非常多,十户人家八户都是留守老人,子女在外,无依无靠。

  所以,每天来我们这里“疗养”的,几乎全都是老年人,络绎不绝的。而我的工作,就是“伺候”这些老年人,扮演他们的子女。

  李姐是带我入行的人,她是我的初中校友,在我每天三顿泡面穷困潦倒的时候,她说要带我跟着她干。说这话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目光坚定地告诉我:“你只需要把这些保健品卖出去,就可以拿到很多提成,一套(的提成)足够你一个月的花销!”

  第一次跟着李姐来疗养中心,我颇感不适——按领导要求,我们要称呼这里的老人们为“干爹”“干妈”——“就算在大街上隔了老远看见了买过保健品的老人,都要立刻上去叫一声”。

  我看见同行的几个前辈见到各自“负责”的老年人后,熟练而自然地喊着“干妈”,并上前搂住老年人的胳膊唠起家常,要不是因为知情,真觉得比亲闺女还亲!

  而疗养中心的老人里,很多都指名道姓要找他们的“李闺女”——就是李姐。老人的声音再微弱,也会传进李姐的耳朵,“干妈,您来了啊,今儿个气色看着真好!”随后,就见她捧着着三个橘子,一路小跑到老人身边,把老人搀扶着坐到椅子上,给老人剥橘子,陪老人聊天,“顺便”在最后“关心”一句,“保健品吃了多少了?还够吗,今天要不要再拿些回去哟?”

  我就像个虔诚的学徒,问李姐:“为什么他们都要找你?”

  李姐快速环顾一圈周围,然后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因为我像他们的儿子闺女一样,没事就提些水果去看望他们,陪着聊聊天,他们无依无靠的,最需要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第一次去疗养中心回来后,公司组织了一次针对新销售人员的培训,全封闭的教室内,坐着七八个像我这样二十多岁、没有正经工作、一心只想挣快钱的年轻人。

  李姐算是这里的“老干部”了,亲自上阵讲课。讲座没开始,就先有几个男人拿着探测器朝我们走过来,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手机、手表,连钥匙扣都收走了。

  “大家别多想哈,我们的每节课可都是精华,白白传出去哪舍得呀?讲座结束,物品就还你们。”李姐带着极富亲和力的微笑对我们说。她自信地站在讲台上,右手拿着一只黑色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下:老年人保健品销售。然后转身面向我们,左手食指关节敲着投影幕布上的保健品图片,“我们的保健品虽然治病没有什么效果,但是绝对吃不死人,你们这些做销售的放一万个心!鹿茸、当归、人参、海马、燕窝这些所有的一切,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没有一点点欺骗性质!成分里都是含有的!”

  李姐的话说得铿锵有力,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问:“成分有多少?”

  李姐笑着说:“这个可不是重点啊!为了生活,你们可都要把赚钱做目标的,就算只有一点点,那也是有!既然有,那你们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在卖给老年人的时候,疯狂地说这些东西的好处。”

  我偷偷叹了声气,可一想到自己的窘况,又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李姐接着给我们介绍了销售套路,就三个字:“亲”、“诱”、“售”:

  “第一点,一定要和老年人保持极度亲近,见面喊爹妈,有多亲热就叫多亲热!没事儿就打电话慰问,没事儿就去家访,给他们打扫卫生洗洗衣服,他们从子女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你们来补上,一来二去就亲近了!”

  “第二点,等老年人放松警惕之后,就告诉他们咱们疗养中心有免费的东西,让他们去看看。老年人都是很空虚的,公司这边会安排‘托儿’和他们交流,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们的推销做得怎么样了。”

  李姐在培训结束的时候,还一再强调:“你们心里一定要清楚——我们可不是骗子,是老人们的‘干儿子’、‘干女儿’,是‘社会慈善机构’。你们做好事的时候,还能有不菲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我真被她说得心有所动。

  按照李姐教给我的套路,不出一个星期,我就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干妈”。

  干妈七十多岁,落在我手里,其实也算一个意外——之前负责她的同事认为她买的保健品实在是太少了,对不起自己的辛劳付出,就把她介绍给了我。

  那天,干妈坐在公司大厅的椅子上,认真地听着台上的“大师”在讲课。我按照李姐教的话,告诉干妈:“这大师是西藏来的,是政府认证的,只服务于国家高级干部,这次政府为了照顾你们,特地派下来给你们做讲座。”

  干妈开始并没有理我,还是很认真地听课。这次大师介绍的是“玉石的好处”,大师告诉在座的所有老人:“玉石可以帮助人睡眠,可以活血化瘀,有助于长寿,而这些玉石不多,都是从西安采购的蓝田玉。想要延年益寿,就得多睡蓝田玉石床。”

  大师一边讲,身后的大屏幕一边放映着我们公司自己做的视频:一个老年人自从睡了我们的“玉石床垫”,每天精神倍儿棒,睡了几个月,走路都不用撑拐杖了,在最末尾,老人还感叹了一句:“感谢XX疗养中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安度晚年。”

  按照公司制定的计划,接下来该我们这些“儿女们”上场了。我拉着干妈的手,说:“这玉石现在被安在床垫上,一套床垫虽说要11800,但床垫不多,又睡不坏,您买一套有那么多好处,多划得来!”

  干妈双手握着我的手,急切的眼神看着我,仿佛生怕我不帮她:“可以帮我留一套吗?我过几天一定买!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钱,回去就找我儿子要!”

  “干妈,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留一套!”

  这个床垫在仓库里有成百套,根本不存在什么留不留下的问题,我们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老人们尽快付钱,自己好拿到不菲的提成,不枉我第一次叫出的口的“干妈”——原来,“干妈”这个词,能这么自然就叫出来。

  几天过后,我就把玉石床垫送到了干妈的家里,还顺带送了一套被子。干妈激动地拉着我的手,非要留我吃饭。饭后,我拿着干妈用报纸包的、展展的11800元走了。兴奋的同时,心里也不禁地抽搐了一下——李姐给我提起过,这个所谓的玉石床垫,批发价格不到800元。

  我偶尔也会问自己,骗老人的钱这件事,是否是正确的、符合道德的?但高额的收入,很快就让我如此安慰自己:“我对老人这么好,他们在我这里买些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是为社会服务啊。”

  每做完一次推销之后,我们就会“歇”一段时间,不组织售卖推销的讲座,只是单单请老人们来疗养中心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坐着陪他们聊聊天,伺机灌输一些我们产品的“好处”。

  “这几天你们睡了怎么样啊,我感觉我睡了比之前好多了。”

  “我也是啊,这个是真的,不像别个说的那些是骗人的,这钱花得值!”

  在这些老人里面,也有我们公司的“托儿”,他们假装成用户,以“同伴”的身份,跟那些老人们大讲自己睡了床垫之后有了健康改善的效果。本来玄之又玄的玉石床垫,在这些“托儿”的推动下,竟然真的成了包治百病的神器,甚至有的老人,还会再买一套给自己的儿女用,而这些老人,也会被我们暗中打上标签,列为“优质客户”,让他们成为我们新的“推销奴”。

  人们一切的感受,不都是或犹疑或明确的心理作用嘛!

  很快,高额收入的甜头,犹如毒品一般麻痹着我的神经,起初心里那点反感也销声匿迹了。我按照李姐给我说的方法,继续发展着其他干爸干妈。

  很多老年人,最开始只是被邻居、朋友、亲戚带来疗养中心聊聊天,对于新来的老人们,我们做销售的,会以极快的速度把他们“吃”掉:

  比如,上来就提消费必然会让人反感,我们先要像关爱老人的社会群体一般,陪老人唠嗑聊家常,绝不提任何跟钱沾边的敏感词,等打开老人的心扉后,就多聊聊跟健康相关的话题。等到去家访的阶段,再对老人家里的经济水平做一个评估,判断要不要继续“发展关系”。

  如果可以继续,就步入公司的正规套路了——在疗养中心帮他们做一次免费的体检,体检时,会有穿着白大褂的假冒专家,先给一记思想上的“危害灌输”,说他们骨质增生、或是心血管疾病需要注意,告诉他们危害有多大,然后再打一记“安心药”,比如可以吃我们的补品,补补身子骨,提前预防,“对症”推荐他们去买保健品。

  当然,老人里也会有个别有见识的,或者说“我去医院检查过的,没病的”。这时,我们早已“备场”的、60来岁的老张,就会拿出提前剪裁好的报纸,指着上面被我们精心挑选出的各种负面新闻:“医院都是骗子,你看这个医院,有病没有检查出来,最后导致人死了;你看这个,没病说有病,医个骨折花了70万!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好医生哟?只有这里,是政府专门为我们安排的,现在不听,以后得了大病,医不好才麻烦……”

  这些报道的真实性我们并不关心,只要达到让老人不相信医院的目的就好了。

  工作到第二个月,公司就组织了第二次的讲座。

  这次讲座内容,是冬虫夏草。讲座一开始,我们习惯性地、热情地接待了来疗养中心的各位老人,干爹干妈的叫着,组织他们和我们互动拉近关系,比如给他们唱百岁歌、生日快乐歌等等。等老人们开心到有些忘我时,便带着他们一起说出:“冬虫夏草就是好,吃了百岁不怕老!”

  看老人们都沉浸在这温情暖暖中的氛围中后,“大师”便走上讲台,顺带上场的,还有伪冒的“政府工作人员”,一起给老人们宣讲冬虫夏草的好处。在这个环节,为了打消老人们的怀疑,大师和政府的工作人员绝对不会推荐他们买任何东西,但是会让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告诉他们“健康是一切的本钱”。

  我们早就在讲座现场周围堆满了标注着西藏生产的“特级冬虫夏草”,讲座解释后,销售们就带着各自的干爹干妈们去购买。有的老人在现场一下就买了7盒,5400元,看得很多老人都眼红羡慕。

  经过这两个月的发展,我有了两位干妈、一位干爹。这一次,第一位干妈略为难地看着我说:“上次买床垫花了11800,儿子不给我钱了。”

  我故作惊讶地说:“啊,怎么会这样的?干妈,那床垫可是物有所值的。”

  她看着很多人都买了冬虫夏草,有些焦急:“可不可以先拿给我几盒,我叫我儿子明天把钱打过来?”

  这样的状况,我们内部早有明确的对策:可以拿,但是不能拿多了,只要东西被吃了,就得付钱。所以我赶快说,“没事的干妈,这我先拿给您两盒”。

  拿着冬虫夏草,干妈的眉头即刻放松了,她当然不知道,这个东西里冬虫夏草的含量,可能一盒加起来才有一颗。

  几天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同事会把这个干妈让出来给我了,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

  干妈的亲儿子找上了门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骂我骗他妈吃饭的钱,说要去告我们诈骗。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说出我们卖的东西是假的之后,在场的很多老人居然都站起来,斜视着年轻人:“你舍不得花钱还怪我们干儿子?你妈把你养这么大,花些钱都舍不得,也不怕给你妈和你自己丢人!”

  我心急如焚地找到李姐:“那人说要告我们,怎么办啊,会不会被抓啊?”

  李姐不愧是老姜,她目光坚定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怕,冬虫夏草是真的,只是含量比较低,玉石也是真的,睡不死人,你就放心干好了,这些事情轮不到你考虑,公司有人处理的,不然我们能做这么大?”

  果然如同李姐所说的那样,干妈的亲儿子说要去告我们的事,仿佛一阵风,来得急去得快。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我心里也越来越侥幸。

  除了个别来闹事的人之外,我们也遇到过工商、食药、公安部门的突击检查。有次,李姐还在台上讲述着保健品的好处,“这些东西是我们的老总专门向领导申请发放的,都是专供于军队老干部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放哨的人就跑进来,说“突击检查”。

  李姐振振有词地告诉执法人员:“我们是合法经营,办过执照的,非医疗机构,没有夸大效果……”

  执法人员拿着话筒问还没有散去的老人们:“你们是否被骗?有没有要举报的?”

  老人们摇摇头:“这些东西都是真的,有效果,还免费送我们鸡蛋大米,好人啊!”

  最后,执法人员只好黯然离场。

  公司里面的销售们偶尔会聚在一起,吃饭聊天,说说自己的销售情况。

  小刘是我们这批新来的销售中做的最好的一个,他身材魁梧,说话粗声粗气,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成都人,可就是这个大个子,见了老人就如宦臣见了帝君,没有一丝脾气,向来都是甜言蜜语,干爸干妈自然不少。

  说起来,小刘的“苦肉计”是被大家公认的“一绝”。我们刚上岗的那几天,主要就是在大厅里面给老人端茶倒水,陪他们做游戏。

  小刘盯上了一个新来的老太太,聊着聊着,小刘就开始跟老人倾诉:“我爸50多岁了,心脏不好,做不得什么大动作,就连出门都必须要人看着,随时带着药。”

  老太太问:“然后呢?”

  小刘拧了拧鼻梁:“然后我到处求医拜佛啊,之后找到了这里,给我爸买了‘益心丸’,吃了一个多月,还真好了不少,我爸都可以出去跑步了,然后我觉得这个地方是个好地方,为了让更多人受益,我就决心来这里工作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老伴也是得了心脏病,只不过没医好,死了。”

  小刘听见这句话,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眼泪刷刷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整个大厅里面都是他大哭和捶打地面的声音:“干妈啊!都怪我,没有早一点遇见你,早点来干这个就可以帮帮你了,我知道那种失去至亲的感觉……干妈啊,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啊!我先出钱给你拿好的保健品,你可要好好先吃着!”

  就因这一哭一跪,小刘的名声就传开了,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戏精,老人们却都说他“是个孝子,世间难有这么好的人了”——自然找上他买保健品的老人就越来越多。

  公司有安排宿舍,不偏不倚,我和小刘分在一起。那一跪的前一晚,我便提前目睹了他的整套剧本,还听见他在电话里和朋友夸耀自己的“佳作”。我问小刘:“你爸的心脏病真的好了吗?”

  “你也真的信了啊?哈哈哈哈,我就糊弄糊弄那些人,我爸和我一样壮实,身体很好。”小刘淡淡地说了一句,“比起穷死,我更愿意遭报应。”

  小刘的客户越来越多,自然也有人想退货,小刘铁定是抗拒的。他会跑到老人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扯着嘶哑的喉咙:“干爸,您这断断续续的多让我操心啊,您要是一退货,上头的人肯定让我这个月喝西北风,况且对您身体也不好啊!不说别的,我就想让你多享受几年的好日子,吃了这个长命百岁,我也好尽孝啊。”

  他每个周末都会给父母打个电话,他父母常常会问他在做什么,怎么赚了这么多钱?小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时间一长,他当保健品销售的事情还是被他父母知道了。

  小刘不肯放弃这样赚大钱的机会,一打电话就和他的父母争吵不休,直到他的父母找上门来,硬要把他拉回去,小刘也是一头倔驴,重重地把一摞摞的钞票拍在茶几上,对着父母吼:“这个钱,我不赚,也会有人赚,我不去骗,也会有人骗,凭什么让别人捡?”

  小刘话语未断,他爸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食指戳着小刘的额头心:“你真不是个东西!”甩下这一句话之后,他爸摔门而出,留下惊慌失措的他妈在那里,还继续劝着儿子。

  小刘依然没有妥协,口头答应母亲,“赚够一套房钱就离开”,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有次,小刘拍着桌子大笑:“我有个客户,一下子买了够吃一年的冬虫夏草,然后我把这事告诉我另一个客户,你猜怎么着?她竟然去借了8000又来买,真的是傻人钱好赚。”

  后来,那个借钱买东西的老太太的儿子找小刘理论,结果老太太大骂了她儿子一顿:“东西我吃都吃了,效果也好得很,哪有退钱的道理?我都半入棺材的人了,还跑来这里丢我的老脸!”

  小刘接着说:“这比原来上班一个月2000多来钱快多了,多干几年跑车都开得上,到时候夜夜当新郎。”他摇了摇桌子上的啤酒:“叫我回去?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生意?那我拿什么赚钱,去搬砖吗!何况吃了又没坏处,又死不了人!”

  说完那些老年人的愚昧无知,在场的销售们更是肆无忌惮地炫耀着这阵子赚的钱,说着打算着买什么奢侈品、准备带女朋友去哪里玩一趟等等。在这没有节操的开心中,我却发现自己无法发自内心地笑出来,讲不出口自己的行骗业绩,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把这一切给录下来,给那些老人们看。

  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又何来资格嘲讽呢!陷到这个里面,哪里有赚够就出来的定力呢?只有越陷越深。

  在上班三个月后,公司里面准备组织一次“免费旅游”,给老人们做一次全封闭式的洗脑。

  我总觉得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段来整理整理自己——钱赚得越多,我的失眠愈加严重,见了小刘父母上门的事情之后,我订了一辆去重庆的黑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中,我只看手机、发呆与打瞌睡。

  黑车司机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与我攀谈起来。

  “小伙子,做什么工作的?”

  平时侃侃而谈的我,欲言又止,愧于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含糊其辞:“药店卖药的。”

  司机呵呵几声:“哎,我们家老太太也要天天吃药,但都不是些正规药,尽是些保健品。”

  “哦?”或许金钱促成了我的职业病,他的这句话撩起了我的兴趣。

  司机姓杨,专门跑这条线,他说,最开始生活还挺滋润,尤其是拆迁后的那段时间,可谁知道家里的老太太不知道怎么的,开始买各种各样的保健品,搞得六亲不认,家里面没有一个子女愿意赡养老人。

  一开始老人每个月只买几百块的保健品,渐渐的,就开始几千、几千地买,有时候上次买的保健品还没有吃完,又要买新的保健品,家里的药罐子堆积如山。

  老杨去劝母亲不要买这些东西,是骗人的,要吃的话,他可以带着母亲去药店买。母亲却说:“这些都是真的,有专家说过的,很多人买的,别个子女都给自己的妈爸买,二话不说,你不信的话,你也跟我一起去听听讲座嘛。”

  老杨跟我叹口气摇摇头说:“现在基本每天早上,都要和老太太因为这个保健品吵一架。实在是不愿意给她这个钱去被骗,只好把菜和饭买到家里面放好,不留一分钱。哪知道我妈就借钱来买,借不到了就老给我打电话,说要买鞋子、买衣服之类的,让我拿点钱给她。我心里面很清楚,这个钱不能给她啊!一给她,她就会去买保健品,结果渐渐的,小区里面就传出我不愿意给我妈买衣服的事情。我去跟别人解释了,我妈就会被人骂傻,不去解释吧,我自己就会被骂不孝……所以只好少回去了。”

  我只感觉耳朵有些烧,低下了头,问老杨:“那你的弟兄几个呢?”

  老杨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左手摸了一下头顶。

  他家里面一共兄弟四人,老杨最小,大哥小时夭折了,只剩下了三兄弟。还没有拆迁的那几年,他家里的情况都蛮好的,拆迁之后,房子分了出来,一家人也就分开了。他妈本来是轮着在三个儿子家里面住,后面因为不停地要钱买保健品,老二和老三都不愿意付这个钱,就把母亲赶了出去,之后由老杨一个人赡养。

  他母亲要不到钱买保健品,就开始在小区里面到处说儿子不孝,骗了她的房子。因为老二的媳妇迟迟生不出孩子,老太太还拿这个做文章,给小区的老人们说。一家人后来闹到“找政府说”,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最后只能落到现在这样这个局面。

  老杨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指着脸上的一道长长的伤疤给我说:“只有过年的时候,要团圆,才能勉强聚在一起,结果那天在饭桌上,大家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自己的事儿,哪知道在买单的时候,我妈却对我说,‘有这个钱吃这么贵的饭,不如给你我买点保健品,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三个养大成人’。大过年的,为了长面子,我才决定吃这么贵的饭,听到我妈的这句话,喉咙眼就像卡了鱼刺,那一心的委屈,气得我一头撞向了玻璃,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

  老杨左手使劲地拍了拍方向盘:“又不能真把她赶出去,赶出去了她没地方住,找其他的人,他们又装作不在,留在家里面又天天吵着要买保健品……”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些买保健品的真的是该死!”老杨话锋一转,就开始骂。

  “他们也是为了生活吧。”我试图为自己的耳朵降降温,结果脖子也热了起来。

  “你是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哪一个卖保健品的不是开着好车、带着几十万回家,我们这种辛苦一年赚的钱,都要被他们骗去。”

  我到了重庆之后,想了一晚上,握着手机在酒店来回踱步,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果断给李姐打了个电话。

  “李姐,和你说个事吧……我这最近压力实在有点大了,总是失眠。”

  “给你说过了,我们不会被查的,别怕。”

  “不是,李姐,我不是怕,我真的决定了要辞职,这骗人赚来的钱,越花心里越别扭。”

  “小刘啊,给你说了多少次,我们又不是骗人,是在照顾老人,是……”李姐没有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也没再回去过。

  春节前,有老同事说,最近公司又忽悠去几个大学生,不少老人们说,现在大学生都在做这个,我们更加相信了不是骗我们了。

  第二年年初,以前的老班长召集我们开个同学会。我再一次见到了李姐,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春风满面,手里面拿着iPhone X,桌子上摆着奥迪的车钥匙。

  大家都在感叹,还是李姐混得好,问她最近在干嘛,能不能带老同学一把。李姐大大咧咧地说,“在做生意,卖保健品”。

  我全程盯着李姐,义愤填膺:“骗老人的活儿,搞得别人家破人亡,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说完这句话,我自知这饭桌已无我一席之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你之前赚得也不少啊……”声音随我的离去渐渐变弱。

  我其实很想给李姐说一句话:“眼前有余忘缩手,身后无路想回头。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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