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人口老龄化为什么这么可怕？

本文为「尹娜」的第 57 篇原创

“东京是世界上老人最多的城市”——日本战略之父大前研一在《当世界又老又穷》这本书中写道。预计日本到2050年将有3500万左右老人，占人口的40%。

因为生育率不断下降，“日本600所大学无所不用其极的进行宣传与降低入学门槛”，东和大学2009年因为持续完不成招生名额而废校，校长绝望地说“「日本大学」已经没有未来”。

因为老年人持续增多，并且寿命越来越长，日本老人的经济压力也空前的大。在日本，“每10名55岁到65岁的男性，就有6名还继续工作”，甚至因为就业难题，“有数量多的吓人的老人表达自己有前往发展中国家工作的意愿”，大前研一说，他们的收入“通常用作八九十岁父母的照护费用”。

其实，以中国的老龄化速度，超越日本不过是几十年的事儿。

2019年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2.5亿，占比18%，预计到2027年老年人口占比将提升到20%，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到2050年老年人口将达到4.87亿，占总人口的1/3，超级老龄化社会将伴随80后、90后的全部退休生涯。

一、中国跑步进入“又老又穷”的世界

经济学家都非常文艺，他们发明了一个特别含蓄的词来形容中国的人口老龄化，——“未富先老”，其实就是“又老又穷”，这是目前以及以后几十年我们的一个巨大挑战。

人口老龄化，是生育率下降和平均寿命延长两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从发达国家经验来看，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由于养育成本提高，生育率会自然下降；由于医疗资源丰富，平均寿命会延长，于是就会出现人口老龄化。

世界上发达国家进入老龄化社会时人均GDP一般在1万美元以上，比如美国进入老龄化社会的时间是1950年，人均GDP为10645元；日本是1970年，人均GDP为11579元；韩国、新加坡都是2000年，人均GDP分别是17380元、23356元。

我国进入老龄化社会的时间也是2000年，人均GDP仅为946元，比韩国少了16倍、比新加坡少22倍。以中国的经济发展奇迹，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计划生育。这是一个把中国人“人为变老”的快速工程。

中国1982年还属于成年型社会（60岁以上老年人口占比5%），依靠计划生育政策，每年减少362万少儿人口，而65岁以上老年人口每年增加277万人，于是仅用了18年时间就完成了向老年型社会（60岁以上老人占比10%）的转变。同样的过程，英国用了80年，美国用了60年，德国用了40年。还没等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口就先人为变老了。

更可怕的是，即便是放开二孩政策后，中国的生育率也逐渐降低，已经位于世界前列。而对发达国家的研究表明，生育率和GDP增速正相关。

人均GDP低，就是没钱。

反映到养老上，最直接的就是养老金账户面对的压力。部分省市的养老金账户不用等到2050年，现在就已经没多少结余了，黑龙江最近两年都是亏损状态。北京、广东这几个人口流入地区账户结余比较多，养老金短期内还算充裕。

我以前银行的老同事，在北京算得上最幸福的一群人。以前银行收入比较高，他们的养老金都是按封顶交的，现在每个月退休金有8900多。一次聚会时跟两位刚退休不久的老姐姐聊，同样的退休金，俩人生活却完全不同。一个天天出门旅游、好友聚会，另一个则天天宅家里给老公泡茶、养花。

俩姐姐一交流才知道，天天出门旅游的姐姐，老公退休金比银行的还多，俩人月月花光；宅家的姐姐老公退休金只有两三千块钱，除了生活费还要琢磨攒下点。

2019年北京地区退休人员人均养老金是4.92万元（每月4100元），比全国平均水平高1.5万元，不发达地区如内蒙古、吉林等每年人均养老金只有2万多元，占总人口将近一半的农村地区，大多数老人依靠子女生活。

北京的看起来高，其实每月4100元，即便不考虑医疗健康成本，在北京只维持基本生活也需要保持克制的消费水平。

但影响远远不止养老金账户：多地区医保基金面临支付压力，北京市2019年医保基金收不抵支，有较大缺口；我国每1000名老人拥有养老床位27.2张，远低于西方国家平均每千名老年人50-70张床位的数量。

二、农村空了，城市雇不到保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中国近40年的改革开放史证明，以中国人的勤劳聪明，只要有人在，挣钱就不是问题。这些年的生育率持续下降已经引起经济学家的高度担忧：“如果中国人口负增长成为现实，将会危机中国社会的长治久安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董万卓在《中国人口老龄化时代的战略抉择》中这么说。

我家小时工是山西人，她和老公、两个儿子都在北京打工，还带动了娘家妹妹、堂姐、婆家哥哥、亲家母拖家带口也来北京打工。但是他们家族的第三代小朋友们都在老家上学，小时工家是儿媳妇陪孙子、孙女在老家生活。我问她：“难道儿子、媳妇两地分居不担心吗？”

她说：“那有什么办法？在老家赚不到钱呀，儿子去年在老家市里找的工作一个月才给一千多块钱。”

这就是造就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奇迹的基础之一：人口迁移。城镇化的过程是不发达地区，特别是农村地区人口，向东部经济发达省份大迁徙的过程。有的地方已经几乎没有年轻人了，很多农村都是老人带着孙辈留守。

这些人口流出的地方没有了年轻人，缺乏劳动力，也缺乏消费主力，经济发展停滞，甚至倒退，社会活力堪忧。东北小城鹤岗卖2万一套的房子曾经刷屏，这就是劳动力流失的结局，没人的地方就没有需求，房子不值钱。

没有年轻人工作，自然也就没人缴纳养老保险，老年人的退休金也就发不出来，东三省，特别是黑龙江省的现状就是这样，从2018年开始每年亏空几百亿，要不是靠中央调剂，从发达省份的结余里拨付，黑龙江的老人领退休金都是个难题。

在人口流入省份，比如北京，即便有迁移人口的流入，人口老龄化也在不断深化，北京市医疗保障局局长于鲁明介绍：北京市每年新增约12万名退休人员。“找保姆比找媳妇都难”，这是一线城市很多人的体会，尤其是那些孩子还小，或者老人需要照顾的家庭。

孩子小的时候，我和身边的朋友都找过保姆。我的朋友洋洋，曾经半年内换了5个保姆，一个比一个给的工资多，但没有一个干满俩月的。另一位老年得子的王哥，为了留住保姆，借给人家十几万买房，还每半年涨500块钱工资，最终也没坚持到孩子上幼儿园。郭姐父母都有严重的慢性病需要照顾，在换了3个保姆之后，决定自己每天给父母送饭。

一个靠谱的保姆薪资在6000-8000元，照顾新生儿和老人的保姆价格更高。而北京市一名新毕业的大学生，平均收入不到7000元。这是劳动力短缺在大城市的初漏端倪，因为供不应求，不断推高成本。随着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老年人越来越多，类似的劳动力短缺现象还会更突出。

高龄少子，“强国大患”

我带娃出去玩儿经常被问到：“就一个呀？再生一个不？”正如我的其他朋友一样，我的回答一向都是坚定的不。孩子出生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谁来带？

中国工作年龄妇女的就业率是全世界最高的，中国人创造经济奇迹的另一个基础就是妇女，如果中国没有我们广大半边天参与劳动，劳动力会减少一半多。如果老人不能帮忙看孩子，年轻的妈妈就不得不辞职自己带娃。如果年轻的妈妈不想辞职带娃，她们就会减少生育，孩子少了，将来劳动力也会减少。

中国的经济学家把超低生育率视为“强国大患”。

厉以宁主编的《中国道路与人口老龄化》中说：“劳动年龄人口每增加1%，人均产出增加1.57%。”，劳动人口的减少带来的产出损失也是同比例的。劳动力不足，成本就会上升，企业利润空间缩小，老板们就会减产，经济规律能饶过谁？

这几年我们会发现，ZARA、GAP、NIKE、ADDIDAS等国际知名服装品牌越来越多的打着Made in Vietnam的标签，富士康董事长郭台铭早在2007年就开始考察越南。不仅是外商，中国自己的大量劳动密集型企业也在向外转移。面对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企业自发向尚有人口红利的国家迁移。

创造财富的年轻人总量在减少，消耗财富的老年人在增加，经济增速下降、资源紧缺、服务成本提高、社会活力下降。从养老金赡养比看，现在是2个年轻人养1个老人，到2050年变成1个年轻人养1个老人，年轻人压力更大了，老年人可用资源变少了。

很不幸的是，2050年，我们80后、90后都会是无计可施、又不得不去抢资源的老年人。

三、不得不抢的资源

尊老爱幼的中国年轻人，你为什么不给老年人让座？

代际之间对公共资源的争抢，随着老龄化的深入，会越来越普遍。其中对医疗资源的争抢是最残酷的：据北京市医保局公布的数据，在北京1名退休人员产生的医保基金支出相当于8名在职员工。

和年轻人之间的资源争夺，其激烈程度远不如老人之间对养老资源的“挤兑”。

1、养老金：1个年轻人负责1个老人。

为了能照顾到那些人口流出省份的老人，从2018年起建立了养老金中央调剂制度，也就是把发达省份的养老金调剂一部分给欠发达地区，这样大家都能领到养老金。

虽然靠“平均主义”避免了过分悬殊的养老金差距，但当老年人口增加到总人口的1/3时，平均1个年轻人负责1个老人的退休金时，僧多粥少，中央调剂的难度恐怕越来越大。

2、保姆、护工：供不应求的市场。

现在一线城市雇保姆难，因为保姆面对的诱惑太多了。我一个哥们家保姆带着孩子在楼下遛弯，碰到同小区另一个保姆，一交流，对方工资高1000，回家跟我哥们旁敲侧击的念叨，哥们没在意。结果没几天就不干了，因为很快就找到了满意的下家。

老人找保姆更难，也是因为诱惑太多了，有钱多事儿少的活，干嘛伺候钱少事儿多的老人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是个供不应求的市场。

至于伺候老人的护工有多难找，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那些拿着大嗓门、对老人呼来喝去的护工，是每天要花200-300才能雇到的，而且还是三四个病人共用1个，如果是重症病人，价格更高。

3、医生：比抢不到号更难的是交不上钱。

几年前我去北医三院排队挂过1次号，凌晨5点，我前面排了100多人，80%都是老年人。排在我前面的老阿姨说，她每周一早上都来挂号，她和老伴儿都有慢性病，每次他俩都要挂4个科室的号，周一溜溜一天都在北医三院耗着。

「排队辛苦点算什么呀？我们这慢性病，最起码看病钱政府给报销了。我的一个老同事，癌症，花钱如流水啊，孩子们商量卖房子呢。」相比抢不到号的人，交不上钱的最悲惨。

人在60以后的时间里有2/3在与疾病为伍，在中国，受慢性病困扰的老人占比超过一半，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医生刘述益等2015-2016年做的调查统计数据显示，慢性病合并并发症后，住院费用花费普遍在10万以上。

4、养老院：谁能住，30年前就定好了。

以前在中国让老人去住养老院是个“大逆不道”的事儿，加上中国变老的速度太快，经济跟不上，养老院的建设一直没跟上。根据民政部发布的《2014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全国平均每1000名老人只有27张养老床位，不到发达国家的一半儿。

根据中关村养老服务平台60加研究院的统计，在北京，养老院平均价格是3615元/月，实际上价格区间很宽，既有2000多元的公立养老院，也有人均1万元的民营养老社区。

公立养老院的价格在大多数有退休金的人承受范围内，但是很多人说“排队需要20年”。价格较高的民营养老社区，其实也很紧张。在一线城市，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年轻人在用交押金，或是购买养老保险等形式，帮自己和父母提前锁定将来养老社区未来的入住资格。

四、我们的希望

1、不是延迟退休

社科院《中国养老金精算报告2019-2050》中说的明白：延迟退休“并不是绝对减少领取养老金的人数，而只是将领取养老金的时点向后推移。”，所以即便延迟退休，深度老龄化该来一样会来，只是养老金的领取高峰向后推移。

2、不是养老金全国统筹

继2018年建立中央调剂制度以后，包括社科院在内的智囊团又在呼吁将养老金制度变成“全国统筹”，以便于在全国范围内“均贫富”。但老龄化不是落后地区的老龄化，是包括发达省市在内的老龄化，全国统筹的作用也是延缓养老金压力，而不能完全缓解。

更何况老年人需要的，除了养老金，还有医疗资源、养老床位等等。

3、不是企业年金

2004年以来，国家先后出台了《企业年金试行办法》、《企业年金基金管理办法》，鼓励企业自主为职工建立补充养老年金制度。

以前在银行工作时就有企业年金，最开始个人和单位每个月各交600元，后来涨到各交850元。领多少钱呢？去年退休的同事说，每个月领3000块钱，领10年能领完，也就是说女性从55岁领到65岁，男性从60岁领到70岁。

其实有企业年金的企业还是少的，比如我目前所在的明亚就没有。企业年金账户到2017年底一共有80429个企业账户，占全部2000万企业数量的千分之四；有2331万个个人账户，占当年4亿名参加社保人员的5%。

也就是说，每1000家企业，只有4家给职工上企业年金，每100个在职和退休职工里，只有5个人有企业补充年金。

能不能强制企业都给职工办理企业年金呢？与此相对的，是企业的高额税费负担。为减轻企业负担，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允许企业将基本养老保险单位缴费比例降至16%。加上最近半年的疫情影响，中短期来看，企业年金只能是自愿，不可能强制执行。

4、是改变老龄化：提升生育率

解决老龄化的根本出路是增加年轻人比例。2015年放开二胎政策后，不但没像预计的那样多生300万人，反而生育率一路跌到2019年的历史最低值。

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需要数代人一起来承担后果：独生子女的父母、本人以及他们的孩子，包括了60后、70后、80后、90后、00后、10后。而且作为大国，人口发展是有惯性的，即便现在全面放开剩余政策，要扭转人口结构也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

但是参考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经验，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时，生育意愿的确是自然降低。网上有个说法挺逗的：按照目前生育率，2500年日本人口总数或减至1000人，韩国人700年后或将灭绝。

5、是应对老龄化：科技革命

如果老龄化趋势无法逆转，从“未富先老”走向“边老边富”是必须研究的课题。怎么能在劳动力变少的情况下，增加产出？要么靠资本、要么靠技术。

18世纪的第一次科技革命，蒸汽机成就了英国的霸主地位；19世纪的第二次科技革命，电气工业奠定了美国、欧洲、日本等发达国家的经济基础；20世纪的第三次科技革命，计算机技术成就了美国的霸主地位。

希望第四次科技革命属于中国，希望在我们中国人的努力下，人工智能、互联网科技等取得突破性进展，带动劳动效率跃升一个台阶，把中国过去四十年的GDP增速维持住，只要经济保持高速发展，养老金、医疗资源、养老服务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为此，无论你是70后、80后、90后，还是00后，我们都要加油！当然，一边加油，一边还要为自己的老年生活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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