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坚持没有性需求，我却不敢给她做不可逆的手术

原标题：患者坚持没有性需求，我却不敢给她做不可逆的手术

「老年患者普遍对提到『性』比较害羞，所以会表达得很委婉，前面铺垫比较多。」

眼前这位老年男性患者，最开始是因为「腰酸」来泌尿外科就诊，后来说自己是「尿频」，最后说「甚至性功能都有点不好了」。南京市某三甲医院副主任医师徐峻宁（化名）表示，「到这里可以感受出来，或许患者真的想问的，只有性功能问题。」

面对性，老年人通常难以启齿。徐峻宁再次和患者确认，「那么您到底最主要想看哪个症状呢？」这时候患者才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是想看性生活障碍。随后徐峻宁给他开了相关检查，患者满意离去。

不过，愿意来问诊男科的老年人已经算相对「开通」。徐峻宁坦言，「老年在男科就诊率很低，可能十个里面不到一个愿意来。」

超七成老年男性可能面临性功能障碍，仅一成就诊

《中国男科学》研究显示，随着年龄上升，男性很多激素如睾酮、雄酮、甲状腺素等产生下降， 性腺功能低下导致勃起功能下降 [1]。《中华老年医学杂志》也曾调查显示，勃起功能障碍（ED）患病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40～49 岁为 32.8%，60～69 岁为 74.2%，是前者的二倍 [2]。

然而，相对于性功能的显著衰退，性需求的变化相对不大。在江西省一项关于城市离退休老年人性功能的调查中发现，在 65～70 岁的老年男性中，没有性要求者只占 12%，高达 88% 的老年男性仍然具备着较强的性欲望；研究也证明，部分人性生活可以持续到 80 岁以上，个别的到 90 岁仍有性要求 [3]。

但面对自身性功能和性需求严重不匹配的情况，来就诊的男性并不多。安徽某三甲医院泌尿外科主治医师陈豪（化名）表示，「可能连 10% 都没有。」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泌尿外科进行的一项有关中老年男性对性功能障碍认知和态度的相关研究显示，老年 ED 患者中 59.0% 表示自己会去大医院就诊；38.9% 表示自己有意向男科医生咨询；但实际去就诊过的比例仅为 12.1% [4]。

图源：视觉中国

老年女性患者也面临同样的情况，甚至就诊比例更低。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盆底专科主治医师梁鋆霄表示，自己出门诊五六年来，「因为性生活来就诊的老年女性可能只有一、两个。」

医生们更多遇到的，是在因性生活导致疾病、或者在后续诊疗过程中隐瞒自己性需求的患者。这时的医生往往需要反复地沟通、不断地猜测患者真正的需求。

面对治疗方案，他们不愿袒露性需求

在问诊阶段，患者就不愿将自己「最近仍然有性生活」直白地告诉医生，可能会导致医生问诊时间成本增加。有时，当医生已经通过检查发现这一现象后，患者或许仍在坚持「自己并没有性生活」，梁鋆霄就遇到过这样的患者。

「门诊之前来过一位 60 多岁的女性，因尿频尿急、外阴瘙痒等症状就诊。」在给患者做完检查后，梁鋆霄发现这位女性患上了滴虫性阴道炎。「由于滴虫性阴道炎可能会通过性传播，如果只有患者治疗了、但伴侣没有治疗，可能会导致反复感染。」于是，梁鋆霄询问患者，目前是否还有性生活。

图源：视觉中国

这位患者当时有点情绪波动，「我老伴已经去世了十年了，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梁鋆霄耐心地解释这种疾病有传染性，需要双方共同治疗。经过许久沟通，患者才表示自己的确有男朋友，会让他也来医院检查。

性史采集的困难，对于全年龄的患者都多多少少存在，老年人和未成年人是相对最困难的。即使是为性功能减弱相关，专门来到医院问诊的老年男性也会对症状讳莫如深。由于顾虑比较多，他们常常不能把握疾病的重点：例如慢性前列腺炎，除了有泌尿生殖系部位的不适外，还可能伴有神经精神功能紊乱，出现失眠、头晕、疲乏无力等症状，而有的患者可能只会告诉医生自己后面的几种症状，羞于表达自己最想问的。

徐峻宁表示，自己就曾遇到过，「患者只说自己腰酸、无力，在我给他开了检查后、准备叫下一个号时，患者才表示，其实是想看性功能减退，要重新开检查。」

除了增加了医生问诊的困难，另一方面，在面对可能损害性功能的手术时，患者可能还会继续隐瞒，让医生需要「和他们反反复复地谈」。

梁鋆霄表示，在盆底专科时常会遇到阴道脱垂的老年女性，需要手术治疗。「对于完全没有性需求的高龄、严重脱垂患者，可以考虑做阴道封闭术，有需求的话比较常做的是我们自己戏称的『七件套手术』」。

「七件套」是指保留阴道功能、治疗子宫脱垂的手术，术式相对复杂。「由经阴道子宫切除，阴道前后壁修补，阴道残端悬吊等七个术式组成。阴道封闭术术后复发率相对较低，但是阴道封闭是不可逆的，患者术后都没有办法再进行性生活了。」

图源：图虫创意

「几乎所有的患者都说『没需求』。」但梁鋆霄反复强调，这个手术不可逆，也会告知患者的丈夫。她会用轻松的语气说，「六十几岁还有性生活是非常正常的啦。」几次谈话过后，大部分患者都改了口，「其实自己仍然对性生活有需要」。

对于患者的实际诉求，有的医生选择猜，有的医生选择反复沟通，也有医生只能选择听患者的，这一过程中，就可能出现隐患。而面对问不出的真实想法，陈豪说，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对方没说实话，但自己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策，「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重视老年人「难以启齿的性诉求」

「中国社会文化整体对『性』比较害羞，但其实除了饮食、睡眠两种基本需求以外，老年人仍然有性需求，有的可持续到七八十岁以上。」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精神医学科主任、博士生导师陆峥教授表示，「老年人普遍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性需求，也会出现性压抑。」在陆峥主任医师的性心理门诊中，常会遇到希望能恢复到年轻性功能状态的七、八十岁老人，也有因仍然有性欲望和性行为而感到羞耻，前来咨询就诊的老人。

陆峥说，出现「难以启齿的性诉求」与老年人的经济水平、家庭关系、自身性格等等都有关系，「包括躯体疾病的状况也都会有所影响。」当老年人出现泌尿系统疾病，例如前列腺疾病、老年女性尿失禁等等，会压抑其真实的性需要，并在医生面前更加难以表达。

而医生更需要注意的是，老年人虽然自己不说，但很可能仍然存在性生活，如果因对方年龄较大就默认没有，甚至可能造成误诊。华东某医院妇产科医生刘镇华（化名）就曾遇到过这样的一个患者：65 岁女性，在既往检查中发现卵巢上长了一个 5 公分大小的囊肿，于是为她安排了切除手术。但在手术前夕，这位女性却突然出现剧烈腹痛，很可能是囊肿破裂了，这让刘镇华如临大敌——破裂的囊肿高度怀疑是恶性，患者的患者生存率极低。

图源：视觉中国

刘镇华加急为她做了手术，手术过程中才发现，患者并不是卵巢囊肿，只是输卵管脓肿，伴有盆腔炎。由于患者已经 65 岁，刘镇华默认了对方没有性生活，事实上这个病人的性生活还很频繁，一周有 2 次左右，且因为已绝经，她和老伴的性生活并未使用避孕套，从而导致盆腔炎，引起腹痛。之后，无论遇到了多大年纪的女病人，刘镇华都会和对方确认「是否有性生活」。

「老年人群也一样需要科学的性教育，目前的性教育还是远远不够的。」陆峥说，「另一方面，医生在病史采集中要更加客观、完善和全面。」如果因思维惯性认定老年人理应无性，无形之间会造成重大隐患。梁鋆霄也曾遇到过已经处于围绝经期，但仍然怀孕的 50 多岁女性。「在这种情况下，其他科室的医生也需要注意对方是否有怀孕可能。 」

「如今除了精神心理专科医生外，非专科医生对老年人仍有性生活和性需求的认识还不足，要重点关注这一点。」陆峥说。

致谢：本文经 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精神医学科主任、博士生导师 陆峥、 湖州市中心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 彭福生 专业审核

策划：yxtlavi

监制：gyouza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参考文献：

[1] 刘刚,田龙.男性性功能障碍内分泌方面因素[C].//中国男科学杂志.2006:48-52.

[2] 李宏军.老年男性雄激素部分缺乏[J].中华老年医学杂志,2001,20(6):462-464.

[4] 中老年男性对性功能障碍认知和态度的相关研究[J].中华男科学杂志,2005,11(10):752-754.

[5] 于足,俞波.中老年人性生活状况及对心理健康的影响研究[J].中国性科学,2021,30(4):155-157.DOI:10.3969/j.issn.1672-1993.2021.04.048.

丁香园是面向医疗从业者的专业平台，以「助力中国医生」为己任。下载「丁香园 App」可以和同行讨论病例 ，在线学习公开课，使用用药助手等临床决策工具，在丁香人才找可靠医疗岗位。

↓↓↓ 点击「阅读原文」下载「丁香园 App」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