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人的记忆
不知道最近怎么了,经常回想到奶奶。她生前跟我也不怎么对付,更谈不上感情深厚,但是她的一生我总是深深的,觉得可怜,不值,尤其是她的老年,更尤其是她的死。
她的死也没有什么波澜,冬天的夜里,电线老化,房间灯泡着了火,孙辈大桶水泼过去灭火,应该是泼床上了吧。农村的老人家,通常也没有多么好的保暖设施,能有两床新续的棉花被就很幸福了,通常就是床底下垫上一通晒过的黄稻草,再铺上那么一床被褥子,也就这样了。我猜她的床是被水泼湿了,然后也没有人管她的床暖不暖,就这样,过了几天,反正很快就是了,没过几天,她人就老去了。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被通知到的,反正我赶回叔家,进门她的棺材已经停在堂屋中央,脸上盖着黄纸,水晶棺盖着。我想打开盖子摸摸她的手,看看她的脸,但是姑们都说开不得,那就作罢了吧。大人们,几个姑们哭天抢地的,用农村哭丧的那个调调,唱着哭,我听不来,更学不来,我妈倒是哭得真诚,哭数她对她的不好,一股子埋怨。我没怎么哭,眼泪掉了几滴,也不出声。
晚上是要守夜的,大人们有些打麻将去了,我爸没打,和道士坐在堂屋椅子上闭目养神。我也不想睡,也睡不着,其实也没有我睡的地儿。我就悄悄的围着她的棺材看了看,想着白天大人说着她是冻死的,我看着她裸露着的手和脚脖子,更加觉得她冷,冰冷冰冷。然后我摸黑去了她的小房间,其实也不算是她的房间,农村屋子有堂屋正房,再旁边就是偏房,这个偏房一端就是厨房,中间稍微隔断了一下,里间的一小方就算是她的房间了。一小小的窗在床的背面,厚厚的蚊帐挡着,半夜里,一丁丁的光进到房间来,我站在房间中央,适应了之后,循着记忆摸到了电线开关拉绳儿,拉了好几下,没有灯亮,隐隐看着灯泡是在的,估计是上次着火了之后也没修了吧。床上稻草铺盖啥的已经都扔出去了,只剩个空的床架子,我想象了下,她在这样的冬天里,缩在湿冷湿冷的,硬硬的被子里,身体一点点失温,然后就这样渐渐变成冰凉,死去,她心里会想什么呢?她的二儿媳和孙子就在两厢之隔的隔壁,她的两个小女儿就在隔壁下游的村里,大女儿就在河对岸的村里。
我跟她也没啥感情,生前她嫌弃我是个女孩,我讨厌她刻薄又重男轻女。她读过书,上过私塾,在我们那一片村的老人里,她是佼佼者,我妈这一辈都有很多人没读书不认字,她读书看报写信,简繁体顺畅无比。她还嘴毒,农村苟且的事多,她骂人家自古有一个鸡蛋两个黄,没见过一双女儿配一个郎,据说那老太太当即气得跳脚,但是她不会跳脚吵架,说一句随便一句顺口溜,总有人伸着脑壳接石头,对面老太太气噎了走了。她跟我说话也是膈应,问她个啥,她回一句你问我做什么?你问我那还不是草把子撞钟?所以我也懒得理她。金时族
自爷爷去了之后,我们老家那土房子也塌了,我们去了镇上,她就一直跟着叔家住。后来兴起了打工,我家和叔家都外出打工了,老家就剩了她一人,我高中在学校住读。几年不同屋檐下,也就客气了一些,不像之前相看两厌了。
高中封闭式管理,一周一天小假,我是呆学校的。一月两天算大假,我天气好就回去老家看看她。偶尔从食堂给她带一包绿豆饼,她就很开心,不知道是哄我还是其他,嘴里会念念,还是我的孙女儿好哦,从来没有人管过她吃点什么。后来我不回去的时候,也会托同村的同学给她捎点绿豆糕回去。其实我是不大愿回去看她的,别的同学回家,家里都是好吃好喝候着,我去看她,她就会收拾一大堆的衣服被子乱七八糟的出来,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今天正准备洗洗衣服呢,赶巧你今天回来了,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好哦,这下我轻松了。我心里气鼓鼓的,你大女儿不就在河对面的村里?但是看着她走路都已经要拄着拐了,我忍着给她全洗了,冬天塘里水枯,洗完了还要搬去河边涮,我通常还得分两三次搬去涮洗。搞完真的就半天过去了。然后她又会拿出一些柴出来,颤颤巍巍地,砍柴。她已经烧不动农村那种大灶了,弄了个小煤炉子,吊着烧点煤,多数烧柴,农村嘛,柴到处可以捡捡,煤是要花钱买的。炉子口小,柴要劈成一小节一小节。那我能怎么样呢?接过斧头来,给她把柴劈了呀。劈完一节节摞在墙角。她嘴毒的毛病到老也没改一丁点,以前馋肉人家帮她带点肉,她还要念念,慢慢人家就不给她带了。我回了就念念,哎呀我的孙女儿回来了,也没什么菜,我也走不动了,你明天自己去街上买点菜吧,稍微砍点肉吧。行吧,第二天大早我还得去赶个集,给她砍点肉,生活费富余一点的话,再给她捎几根香蕉,她牙已经完全不行了,饭也煮得稀烂,我是吃不惯的了。
现在回想,我那时还是应该多回去看看她的,也没想着她这样快的就没了。她经常说身体不好,这里疼那里疼,大家会说她装的,拖了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我也一直以为她装的。为啥这几天总想起她呢?大概是前几天同事给了我绿豆糕吧,挺好吃的,比我高中食堂里的好吃多了。也大概是因为今天要洗被子,在这样的冬天,又想起来了洗被子的痛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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